第五章
兵头将尾 by 刘国斌
2018-5-28 19:32
第 五 章
两排拔地钻天的白杨,伸出巨大的绿伞,把营区的柏油路遮盖得严严实实。人,行进路上,有一种风吹不透,雨淋不到的安全感。但,这种安全感稍纵即逝——路面,用白油漆刻划着一条条“练正步”的标准线。
尚武信步走上路面,条件反射地整理军容。他悄悄四下巡望:没有一人。然而,他还是机械地在养成区拔开正步。尚武嘟嘟囔囔,不知是对养成区还是对自己:“自作自受。”他的步伐,表现出良好的军人素质。尚武的额头,渗出汗珠。总算松口气了——他已拔到“齐步区”。
“报告!”尚武来到郭宝刚的办公室前。
“进来。”郭宝刚在屋内回应。
尚武进屋,敬礼,道:“首长,我来汇报三排向外军观摩团表演中弄虚作假的问题……”郭宝刚看见尚武,强捺情绪,无言地从一摞《前进报》上抽出一张。
尚武心有准备,一行行看下去,脸上的表情起伏不定:忽白,忽红,忽愁,忽怒。
“做糖不甜做醋酸……”尚武模棱两可地说了句。
“小尚,”郭宝刚面对这位爱将,找不到安慰的词句般:“问题会调查清楚的,只要没你的责任,也就是说,你没有直接参与弄虚作假,你就可以回集训队了。”“我都快成名人了,”尚武面露苦相:“我还有脸回去吗?”郭宝刚鼓励地:“我相信你能经得住这个打击!”尚武扬起头:“磨难也是财富。我不会被击倒的!”“这就对了,”郭宝刚高兴地:“这回检查团里有张副军长,我把事实真相跟他汇报,消除影响。”尚武却道:“首长,能不说尽量不说。这种事,赿抹赿黑!”营区柏油路上,苏丹与柯玉肩背医药箱,朝一连的方向走来,迎面碰到郭宝刚。
“首长好!”两位女军人向郭宝刚敬礼。
郭宝刚还礼,道:“集团军检查组的车直接开到连队去了,你们自己去找,作好保障工作。”“是!”领路的柯玉回答。
郭宝刚见佩戴学员肩章的苏丹有些陌生,问道:“你是来实习的苏丹吧?”苏丹露出女兵自来熟的特点:“首长,您怎么知道?”“对上号了!”郭宝刚作了个打手机的手式。
苏丹恍然大悟:“您是13022483899首长?”
“一号首长,”柯玉忙纠正:“哪有那么多号?”“哈哈……”郭宝刚笑了:“像个好兵!”柯玉一头雾水。
郭宝刚鼓励道:“咱装甲旅是个锻炼人的宝地,你可不能落在他的后头!”“是!” 苏丹的话,落地有声。
学习室外面,李长仁在向尚武布置任务:“前一段你们排迎接外军观摩,政治教育落下几课,你要抓紧补上。”“是。”尚武应允。
突然,通讯员跑近,报告道:“指导员,旅里通知,集团军检查组可能到各连检查,让咱们连不列队自动欢迎……”“自动欢迎?”李长仁听得糊涂:“不列队,像个当兵的样子吗?”通讯员:“是这么说的!”“好吧,”李长仁对通讯员和尚武等人道:“你们分头通知各班排,都到院里来。等检查组一露头,同时冲上去……涌上去,热烈一点儿!”李长仁临了再次叮嘱:“记住,自动欢迎!”尚武回到室内,也没寻思出“自动欢迎”的方法。他看了一眼,教室内是几个面貌较陌生的战士听课。
黑板上写着: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。
连队的辅导员在讲课。丁一学得极认真,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有关内容。
通讯员推门而入,道:“指导员让大家自动到院里欢迎检查组。”几个战士极不情愿地合书站起。
“还是自动?”尚武见有隙可乘:“继续学。说是自动,没讲命令,不去管他。”战士们听之有理,重又坐下。片刻,通讯员又走进:“各班排都到院里了。”大家望着尚武。
尚武问:“还是自动欢迎?”
“对。”通讯员声音不大。
尚武道:“你可以通知别人去了。”
忽然,室外传进噼噼叭叭的欢迎掌声。
随后,通讯员慌慌张张地推开门,道:“坏了,有个上校点名要查你们。指导员陪他来了!”听他一说,战士们有些慌乱。尚武镇定地:“别怕,继续上课!”话音刚落,李长仁陪着一位上位校走进。上校见战士们纷纷起立,忙摆手示意坐下。
上校对李长仁道:“我说你们连队的人数不多,原来这里埋伏了二十多个!”李长仁表情紧张。
上校和气地问丁一:“小同志,你看啥书呢?”丁一站立,口齿清俐:“报告上校,我们在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的课。看的书吗,有《政治经济学》、《法律常识》、《婚姻指南》……当然,是大家看的!”上校又随和地间:“上级首长来了,为啥不出去迎接呀?”尚武接过话题,有板有眼地:“首长,不是我们战士没礼貌,而是旅里通知‘自动欢迎’。但现在正是政治教育补课时间,连里规定雷打不动。我是三排代理排长尚武,是我决定不去‘自动’的。首长,尚武报告完毕,请指示!”李长仁听之,愈发紧张。
“好!”上校按捺不住高兴,大声道:“我是宣传处长史万台,专门下来检查宣传教育和理论学习的。你们三排,不搞形式主义,坚持业余学习,做得对,做得好!”这一说,李长仁放心了。
尚武等战士也都笑了。
史万台拉把凳子坐在尚武的对面,掏出笔记本,难抑兴奋地:“小尚,来来,你们的作法本身具有典型性,请详细谈谈你们的经验……”听了这话,尚武却腼腆地笑了,了无方才的俐嘴伶牙。
繁星满天,夜鸟偶鸣。
手拿电筒的张副军长来到一连营区,他四下探寻哨兵的踪影。突然,他发现一个身影蹲在花池边,悄悄走了过去。
花池边,哨兵丁一小声地说着话:“对不起,让你们受委屈了!”张副军长打亮手电,问:“谁?”丁一看到光亮,慌忙地平平花池,站起身。
张副军长听到哗哗的声响,走到丁一近前,问:“你是哨兵?”光亮:“报告首长,一连列兵丁一正在站哨!”张副军长漫不经意地问:“蹲在地上找啥呢?”说罢,手电光一扫。
丁一挡住光亮,显得惶乱:“没……没丢啥。看看沙地平不平。”张副军长绕过去,道:“这么好的花池子,怎么闲着不用呀?”丁一:“首长,为了整齐划一,这已是沙池子了。”张副军长不语,用手电照去——沙面上,隐隐约约露出报纸的盖痕。
丁一紧张地跟在后面。
张副军长扒去覆沙,掀去报纸,几枝生机盎然,含苞待放的玫瑰露出。
丁一只得实说:“首长,花快开了。埋上,挺可惜了的……”“埋上?”张副军长不悦的声音:“军营里就不能种点花草,美化环境?花草鱼虫,陶冶性情。战士不能每天面对的都是钢铁,水泥,大石头!把这些花解放了,让它们透透空气吧……”“真的?”丁一不相信地问。
“我是集团军张副军长,”张副军长道:“告诉你们邓玉林,就说我说的!”“是!”丁一喜出望外,蹲下身,掀开了一张张报纸。
张副军长的手电光亮下,一池子鲜花,像睁着眼睛,朝慈善者致意。
绿油油的青菜,一池池四四方方,排列有序,显示出军营的特有队形。
菜池中间,一条笔直的小径直达室外厕所。
厕内,白灰铺地,干干净净。
米亮躲在厕旁,担任警戒。
欧阳帅和两个战士沿路走来。
米亮闪出身,道:“副班长,我在值班!”
欧阳帅略感突兀,仍急步前行。
米亮伸出手臂:“副班长,连里通知,厕所检查完了才能用。你不能看着我违反规定吧?”欧阳帅犹豫着,转身欲返回。
后面跟着的战士堵在路上,道:“搂里的厕所不让用,说是浪费水。这儿的厕所又不让用,那上哪去呀?”米亮解择道:“连长说了,不能一泡屎臭了全连,检查完了光你够!”欧阳帅憋得受不住般东张西望。突地,后边的战士指指围墙,欧阳帅会意地一笑。
米亮知趣地躲在一边,欧阳帅带几个人,飞身越过高墙。
菜地的尽头,张副军长带领几个干部观察。
张副军长看到墙边的几个厕所,郭宝刚:“老郭,你们还用土厕哪?”郭宝刚已看到远处战士翻墙越院,怕被检查组发现,忙转移视线地:“首长,种菜需要粪肥,化肥烧地又没劲,还是农家肥好。所以,我们装步营的土厕所一直使用着。
张副军长道:”卫生条件怎么样啊?“
郭宝刚保证道:”那没问题。“
此时在厕所附近,米亮见丁一走来,忙露出身,心生一计。喊道”丁一,听口令,向后——转!“丁一却迈着正步走近他。
米亮问:”你……你干啥?连长说了,厕所一用就有味,卫生检查会被扣分的!“丁一道:”亏你还是高中生,空气本身就有味道,你还能发明出个真空厕所?“米亮语塞,又道:”你憋不住,翻过墙,那边是庄稼地。“丁一骗他道:”那倒用不着,我是奉排长命令,来接替你值班的。“米亮将信将疑地离去。
丁一也像米亮躲在厕边,片刻闪进了厕所。
当张副军长一行人沿菜地边看边唠走了过去之后,少校项干事看看厕所,返身奔向小路。
邓玉林见状,跟了过去。丁一刚从厕所里走出,见来了干部,立即站好。
项干事冷不丁看到丁一,问:”小同志,站哨呢?“丁一灵机一动,道:”我值班,刚刚检查完厕所卫生。欢迎首长亲自上厕所——检查!“项干事被丁一的话逗笑了:”小伙子,挺幽默的哪!“丁一索性装到底:”首长,你若是先检查呢,厕所肯定一百分。你若是先剪彩呢,厕所……“项干事故意地:”是要认真地检查一下子!“说完,他进了厕所。
邓玉林紧张道:”他是军里报道组的项干事,厕所没人用吧?“丁一道说:”在我值班期间,肯定没……别人用。“邓玉林松缓道:”可别出麻烦,检查组验收得非常细致,快把咱连翻个底朝天了。“丁一脸带恳切:”连长,摆这个样子,不自欺其人吗?你听到大家说什么吗?厕所没味,食堂有味。玻璃明亮,饭桌不亮……“邓玉林忙使眼色:”别胡说!“项干事己从厕所走出。
邓玉林问:”怎么样,项干事?“
项干事说:”我本来想给你扣五十分的。厕所挺干净,但白灰面上一个脚印都没有,说明没人用过。后来,我转了一圈,发现有人剪过彩了,我才敢用。所以,这五十分又给你加上去了!“邓玉林听之大喜。
项干事问丁一:”小同志,你还值班吗?“
”不,“丁一道:”我是值班员上厕所,公事私事两不误!“山路上,数百名官兵全副武装,进行十公里赿野比赛。
在第一阵容中,尚武关照自己的部下,前后呼喊,督促争先。
高克渐渐坚持不住了,蔡云竹欲替他背行李。
尚武摇手制止,那意图,是让高克自行取舍是否坚持下去。
三排仍有二十多个战士,行进在领跑的行列中。而在第一方队中,有丁一轻松的身影……宿舍里,一个个浑身泥浆,面目皆非的战士们跑进来,纷纷放下枪支,脱去外衣。
尚武边擦身上的泥水,边兴奋道:”丁一,你从哪冒出来的,弄了个全旅武装越野第一名?“丁一满不在乎地:”听说过吗?真人不露相,露相不真人!十公里,小菜一碟!要是再有十公里,早把你们拉的没影了!“战士们也七嘴八舌赞扬丁一为排里争了光。
丁一一脸得意,脱掉衣服,胶鞋。
欧阳帅端盆衣服从丁一面前走过。
丁一拿起泥鞋,扔在欧阳帅的盆里。
欧阳帅厌恶地:”干啥?“
丁一耳语:”帮忙洗洗,十元钱!“
欧阳帅拎起鞋,像电视广告中念台词般把头扭向一旁,道:”臭,太臭了!“丁一忙道:”二十。“”三十也不干!“欧阳帅晦气地丢下鞋,忙躲开。
”三十,又买一双了!“丁一无奈,也像嫌脏地用手指夹起胶鞋,走到窗口,望望无人扔了出去。
尚武看不下去了,道:”丁一,你当得起兵,怎么涮不起鞋?“”排长,真让你说着了。“丁一无所谓地:”我当兵,是来练保卫祖国的本领的。像今天的越野比赛,需要露一手的时候,咱绝不含糊。否则,那算个熊兵!至于洗衣服涮鞋么,那都是……干的……“尚武气恼地:”都是谁干的?“丁一也知险些漏了嘴,托词道:”鞋上踩了牛屎马粪,一想就恶心,涮了也没用。我这还有十多双新的!“说完,他打开床头柜,里面果然露出一捆新胶鞋。
尚武耐心道:”别以为你家里有几个钱,就处处摆谱。合格战士的基本条件,就是去掉老爷公子哥做派!“丁一争辩:”我知道,论理说不过你。但,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,你总不能按党章去要求每一个人吧?“此时,张副军长等人出现在门口。
邓玉林介绍:”首长,这位是今天破旅纪录的丁一同志。“”是你?“张副军长惊奇地问。
众人都不明白他们怎么相识。
张副军长用拳朝丁一肩胛处砸去。
丁一纹丝不动。
”好,好体格,是块好钢!“张副军长问:”小伙子,你是怎么破了旅里武装越野纪录的?“丁一光脚立正,衣着不伦不类,惊人的回答更是不伦不类:”报告首长,出发前,排长宣布,只要排里有十个人达到预定时间,就能争全旅集体第一。我一听,十个重点对象没有我,生气了:太小看人了!干吗?当兵不是讲过硬的军事本领吗?你们瞧不起我,是你们不知我的底细!所以,一开始我就抢在前面。要说咋想的,很简单:跑慢了,敌人的炮弹会落在你的头上。跑快了,山头上的那面红旗非你莫属!您看这次伊拉克战争,美军的坦克一天跑了二百公里,很快到了巴格达。伊军更不含糊,几十万部队,一个小时跑得无影无踪。现代战争,就是赛跑的战争……“他的话,引起众人的一片笑声。
丁一愣了,看了一眼蔡云竹:”班长,我哪儿说错了?“”没有,“蔡云竹拾起他仍地上的脏衣服,道:”首长是让你好好休息,衣服,鞋,由我去洗了!“